本书在我的学术著作中有些特别:它是根据上课的录音整理而成的。因此本书的副题是“北大演讲录”。
这或许也是学术著作之一体。它因此具有不同于其他学术著作的一些特点。
它是讲课的讲稿。除了精神的熏陶与启迪之外,也还有传递知识的任务。因此,它不可能全部是授课者本人的独创,必然要吸取与介绍他人的研究成果。本书每讲附录的“参考书目”中的许多精彩的论述,都被吸收到讲课的内容中,在此特作声明,并要向有关的作者表示感谢。讲课中有许多内容,更是直接来自我自己的有关著作与论文,这也要向本书的读者说明的。
讲课是不能离开听课者的。我在1997年下半年为中文系高年级本科生与研究生开设的这门课,受到了出乎意外的欢迎。我至今仍难以忘怀那番热烈的情景:因为听课的人越来越多,不得不一再地改换教室,直至全校最大的可容三百多人的阶梯教室,有时还有学生要站着听课。听课的人远远超过了中文系的范围,包括了许多外系(甚至理科)的学生,进修教师,更有不少外校的有工作单位、无工作单位的旁听者。这样的听课热情八十年代中后期有过,在九十年代却是久违了的。这或许传递了时代氛围的某些变化的某种信息;对于我的讲课自然是很大的鼓舞与鞭策——我开设本课的目的之一,就是要试验一下我的鲁迅、周作人观能否为九十年代的中国大学生(年轻一代)所接受,我自己还能在多大程度上与当代中国青年进行精神的对话。听课者的反应不仅会影响讲课者的情绪,甚至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讲课的风格,读者或许在阅读本书时也能感觉到这一点。
而且还有一批学生为我整理录音而付出了巨大的劳动。他(她)们是:姚丹、王家平、李夫泽、高守亚、杨昊、刘颖、段美乔、张智乾、陆成等,其中有的是我的研究生,访问学者,也有的是自愿报名者。这样的服务、牺牲精神令我感动,简单的“感谢”已不能表达我的感情。
以上几方面都说明,本书已不完全是我个人的研究成果,许多人的劳动、热情都凝聚其中。
我在对录音稿作最后的整理时,有意保留了“讲课”的痕迹,看起来仿佛有些口罗唆,重复,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口语,个人的习惯用语,目的是为了保留讲课的语气与语势。在内容上,也时有随意引申出去的题外话,即兴的发挥,等等,以至于枝蔓横生,一任主观情绪的无羁的流泻而少有节制,似乎并不顾及学术著作的写作规范,甚至是有意地犯忌。我的目的也是要保留讲课的自由、斑杂与丰富,保留讲课者与听课者之间的心灵的撞击,情感的交流的状态。——当然,既已经整理,原汁原味就必然减少了不少,这也没有办法,总是要有得有失的。
最后,还要说一点本书在我的学术研究中的意义。这是一部偏于普及性的著作,讲课与整理成书的目的都很明确:要把我在书斋里的研究成果讲给青年学生听,并从他们那里得到反馈,进行两代人,师生之间,研究者与读者之间的思想的交流。与我的其他学术著作不同,本书有不少内容是对周围的现实与90年代的社会、文化思潮的直接评述,在讲清楚鲁迅、周作人基本思想观点的基础上,更注重他们的这些思想观点在中国的当下现实中的意义,目的是启发听者对中国现实生活中的问题的思考。在这一点上,是更接近于我在这一时期所写的思想随笔的。我所追求的是,通过讲课与写作的方式保持与现实生活与当代青年的有机联系,同时坚持我自己思想的独立性与批判性的品格。我仍然是“自说自话”,说自己的话,说自己想说、愿意说的话,尽可能地说真话;不过,这一时期,更注意扩大听话的范围罢了。所说的则有两个方面,一是集中了我近二十年有关周氏兄弟研究的思考成果,二是粗略地谈及我正在进行的有关毛泽东与毛泽东时代的思考,那将是下一个十年我的研究的主要方向。在这个意义上,本书是一部“承上启下”的过渡性的著作。读者读到书中的某些论述,可能会觉得没有充分展开,也没有说透。这一方面是反映了我目前的思考程度,有许多问题都没有想清楚;但也有有意不说透的:本来就是“投石问路”,不知道人们能否接受我的想法。但那是以后的事,以后再说吧。
我渴望着尽快完成手头的各种杂事,还清各类文债,以便有一个新的开始。我已经感到了某种危机:再不进行新的开拓,我将要重复自己了。本书的讲稿性质决定了它不能避免某种重复,也就是说,在本书中重复还多少有点“合理性”;但对于一个研究者,特别是逐渐步入老年的研究者,却是一个警告:我需要停下来,作新的补充,新的思考,新的探索。这将是一个新的挑战,对自我创造力、想像力的挑战。我已经做好迎战的准备。现在需要的只是“时间”。
(本文是作者的新著《话说周氏兄弟——北大演讲录》的后记,该书已由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。)